尘星相遇Ⅰ-01

人类身体里的每一粒原子都来自一颗爆炸了的恒星。形成左手的原子可能和形成右手的来自不同的恒星。

因此,如果我可以双手相握拥抱你,那真是宇宙安排的好运气。

——哇~~好浪漫。

——呵呵,烂俗。


【2018北京】

“不行。”

刘恋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打着电话,手里是抽了一半的烟。

“你说不行也不行啊,人家甲方就是让你再微微调整一下,在品牌里再多一点企业的调性。”公关经理耐着性子讲。

“我们这次是产品的推广,我怎么往里面加企业调性?”刘恋弹了弹烟灰,“你让他们品牌总监过来给我讲讲,他们企业的狗屁调性到底是啥。”

“那你说咋办,这个case再拖延下去,这个季度KPI我是背不起了。你单身你伟大,我可是要养家的,刘副总。”

“那也不能就由着甲方自我发挥啊。”

“你赶快结案,多接案子才能多挣钱啊姐姐,你搁这儿较劲是跟谁过不去呢。掏钱的是大爷啊。他自己家的广告”

“可这是我花时间花心血的东西。”

“是啊,可你在拖下去,钱就没啦。没钱,才是真的伤心!”

“好,我知道了,你再去沟通一个具体点的需求,我再想想办法。”

“好嘞!您受累!”

不用说也知道,这季度奖金又要被扣了,刘恋心里发狠,徒手捏灭烟头,起身想回办公室,手机又接到乐队老板戈非的消息——那个拼盘商演,杜凯不去,你去跟他沟通一下,我们已经签约了,他不去他就要赔钱。

刘恋看着消息,拨通了杜凯的电话。“你啥意思啊,你为啥不去了又。”

“刚刚策划方递过歌单,我们被增加了两首歌。”杜凯慢条斯理地说。

“那不是好事儿么,让你多唱一会儿。”刘恋知道转折再后面。

“是两首网红歌。我不想唱网红歌。”

“……所以你就不去啦?”

“我跟他们沟通了半天了,人家说,不同意就算了,我说那算了就算了。”

“要赔违约金的,哥哥,咱们签了合同了。”

“那你跟他们商量商量呗,毕竟商务资源不都在你手里么?”

“杜凯……商务资源在我手里,你为啥拒绝人家啊?”

“他们拼盘,还让我们唱网红的歌,那个网红跟我们同场演出,那我们不就是伴奏了么!我们刚拿了奖这事儿我不干。刘恋,你最有办法了,你想想办法。”

刘恋不想听杜凯的傻笑,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金曲奖,能值几个钱

这时手机又传来了戈非的消息——违约金一共30万,定金10万我还给他们,剩下的你和杜凯谁付钱?

杜凯这个月房租还没付呢,二十万,他现在兜里有没有20块都是问题。可是心底里她和杜凯想的是一样的,她也不想帮着网红站台,所以她宁愿赔钱。

刘恋想了想,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刘副总,您别催,您上个项目的奖金可能要再等等。”没等刘恋开口,行政先封住了她的嘴。

“为什么?”

“因为甲方的尾款没有结,你也知道奖金肯定是要到尾款结清之后再拨款。”

“这个项目的客户经理为什么还没把尾款催回来?”

“这单不是咱们汽车组拉来的,这个项目是电商组的,所以干活儿的是咱们的人,客户经理是电商组的人,电商组老大跟咱们老大……你懂的。”

“好嘞!”刘恋也不多问了,痛痛快快地挂了电话。

戈非的第三条消息传入手机——如果付钱,半个月内要把钱准备好。

还差20万,刘恋盘算了一下自己手头的现金,大概是两万多。半个月,翻十倍,只有一个办法。

刘恋拿出手机,订了一张周五下午飞往澳门的机票。

刘恋不喜欢数学,但是她对数学很有天赋,21点的胜率大概是基础胜率的1.5倍左右,所以赌桌虽然有风险,但对她来讲不失为一个挣钱的地方。

但是倒霉是不讲道理的,上了赌桌就永远有输的概率,晚上八点鏖战到凌晨三点,从威尼斯人出来的时候,兜里的现金只剩下1200。

刘恋走出赌场,决定出门看看星星。

澳门是个不夜城,酒店之间有漂亮的廊桥相连,即便整条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所有的灯光依然打得通明雪亮。明亮的灯光遮蔽了天空,让人抬头连天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晃眼的金色。

刘恋站在廊桥上点了根烟。看着根根分明变幻着诡异色彩的彩灯和夸张到可以引发巨物恐惧症的LED屏。感觉自己就是个巨大笼子里的笼中鸟。

廊桥下,两个学生打扮的小姑娘走向了三个穿着普通的中年人,短暂地交流了几句之后,并不相识的几人就一起走进了一家酒店。

好的,笼中鸟也不止有我这一种,这里是澳门,总会有些比北京更离谱的事情出现,刘恋想。

廊桥上有供游客免费拍照的布景,一个一个印着我爱澳门的塑料拱门排成一串儿,规律又机械地闪烁着星星形状的灯,只要你站在正确的位置上,重复的灯光和重复的布景就能把你镶嵌进一个又无趣又奢靡的幻景中,刘恋打开手机,用前置摄像头给自己拍了个照片。然后蹲在布景下又点燃了一根烟。

1200块,想翻盘,就要更小心,更慢,三天就未必够。对刘恋来说,没有什么不能完成的事情,只有很难完成和更难完成,但只要付出足够的耐心和努力,永远都是会被完成的。

如果你问为什么,唯一的原因就是,她不可以不完成,她没有容错的空间。

空间,无论是物理意义上的,还是精神意义上,更甚至是时间意义上,都是她这个年纪的社畜,最珍稀的东西。不是少,而是没有。没有足够的居住空间,没有足够的上升空间,连试错空间都没有,她就是得准备好违约金,不然将要引发的麻烦就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Mr.Miss刚得了奖,有一点负面新闻,就完蛋了。

“你,大陆来的?”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走到刘恋面前问。

“是。”

“有个活儿,不累,你干不干?两个小时,两万。”

“你他妈有病吧。”刘恋想起刚才廊桥下的那一幕,爆了句粗口,“这种事儿,已经到了你们男的跑过来满大街找姑娘报价的地步了?”

那男的愣了一下,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开始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想看电影学普通话。你就去跟她看一场电影,聊聊天就行,在KTV里,你放心,不是咸湿违法的事儿。”

“看电影两万块?”刘恋说完,自己也知道,在这个地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对,看电影两万块,任何时候你觉得不舒服了,都可以退出,唯一的要求是,你不能看到那个女孩儿是谁,就算看到了,也要保密。”

“好的,成交。”刘恋不再犹豫,答应了下来。

【2018澳门银河酒店】

刚刚来工作两个月的酒店包房服务生阿伟今天服务的客人是香港明星薛凯琪。他谨慎小心地端上果盘之后,这个漂亮的香港女明星眨着大眼睛告诉他:他犯错了,这个果盘的规格不属于这个VIP包房。

阿伟惊慌失措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等着这位女明星的暴风骤雨,可是房间安静很久后,女明星只是非常礼貌地请所有人都出去,于是在薛凯琪助理的示意下,大家都离开了房间,给薛凯琪一个人足够的空间安静。

被请出包房的阿伟还是有些惴惴,毕竟这个女明星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她要是不满意,酒店总经理会下来亲自处理问题,如果那样的话,自己的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他正琢磨着能做些什么弥补自己的错误,薛凯琪的助理看破了他的心事,向他保证不会投诉,只要他赶快将水果换过就好,阿伟喜出望外地点头答应,迅速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只有助理知道,此时的薛凯琪极度需要安静来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免连累无辜的服务生,上错果盘是小事,惹薛凯琪生气是大事,事情会被不可控地放大。放大之后的事情会变得面目全非,这种事薛凯琪绝不会允许发生,为此薛凯琪会自己在房间里控制好情绪,然后礼貌克制地走出来,为刚刚的失态向服务生道歉,向服务生经理道歉,向每一个被她请出去的人抱歉。那低眉顺眼的样子会让人分外心疼,助理为了不让这一幕出现,先打发走了服务生。

这时,酒店的保安经理带了一个身材高挑学生模样打扮的女孩儿过来。

“姐,Fi要的那个女仔,我找到了。”经理指着身后的

“从赌场出来的内地女孩儿?”

“嗯。她说她在北京工作,国语说得很好。”

助理看着刘恋这张脸,感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好先寒暄:“你好,我叫伊迪斯,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ISIS,刘恋。”刘恋回答,然后紧接着问,“我刚刚看见一个服务生捂着嘴一脸惊慌地跑过去,屋子里不是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吧。”

“不会,这是酒店的餐厅包房,有什么事你直接出来就好。就算是有吃人的怪物,你也可以跟那个服务生一样,捂着嘴一脸惊慌地跑出来。进去陪陪她,她如果想说话就陪她说说话,不想说话你们就看看电影,两个小时就好。”

“到天亮对么?”

“对。”

“那我现在可以进去了么?房间里只有一个女的,对么?”

“对,她情绪不太稳定,不要激怒她。待满两个小时,这两万块就是你的,但是全程保密。”

“好。”刘恋说完,推门进了房间。

刘恋推开门,与薛凯琪见面的瞬间,两人都愣住。刘恋发愣是确定这是个女明星,但是想不起她叫什么;而薛凯琪却觉得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她太熟悉了——她在梦里见过很多次。

“你好,我叫刘恋。”刘恋略有些局促地先打破了沉默。

“坐。”薛凯琪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你是那个在路边发呆的内地小姐姐?”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叫我上来了。”刘恋按薛凯琪的指示,坐在了她身边。

“不害怕么?”薛凯琪笑着问她。

“哦,不,我也住在这个酒店,如果有意外,我会逃跑。”

“万一跑不掉怎么办?”薛凯琪饶有兴味地发问。

“不会的,这里虽然是澳门,也不是法外之地。”刘恋自信满满地说,“听说你想看电影,想看什么?”

“都可以,我就是想找个陌生人说说话。”薛凯琪说,“但是如果说叫人上来聊天就太奇怪了,所以要说需要学普通话,上来看电影。我普通话很烂,你能听懂么?”

“说实话,完全听不懂,你还是说粤语吧,我小时候看了很多TVB电视剧,我听得懂粤语。”

“哦,”薛凯琪有点挫败,然后换成了自己熟悉的语言,“那太好了,会说粤语么?”

“不会。”刘恋耸肩摆烂。

“哈哈,那我们扯平,我也是听得懂国语,但是不会说。”

“你笑起来很好看。”刘恋由衷地恭维,“所以你别哭了,你掉眼泪的样子让人心疼。”

薛凯琪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她接过刘恋递过的纸巾,一边抱歉,一边擦眼泪。

“我们还是看个电影吧,我第一次见酒店餐厅的套间里还有包间能看电影。”

“这是VIP室,可以KTV。”薛凯琪解释,“这个酒店的老板也是唱片行的老板,我们都是他的艺人,所以可以用这个房间。”

“大开眼界。”刘恋赞叹,“那我们看什么电影?”

薛凯琪看着刘恋明明很紧张但非要佯装镇定的样子,很想笑。

“我不想看电影,你会唱歌么,我想听点旋律,但是音响太吵了,我耳朵不好听不得太吵的声音。”

“我会吹口哨。”刘恋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拿手好戏。

“好啊,我喜欢口哨声。”薛凯琪抱膝在沙发上窝成一团,把下巴垫在膝盖上看着刘恋。

刘恋被她看得有点害羞,鼓了鼓腮帮,吹了一小段王菲的成名作——《梦中人》。

薛凯琪惊讶于这个酷似自己梦中女孩儿的人为什么选了这个曲子,也佩服她的气息平稳,哨声悠扬。

“为什么选了这个曲子?”薛凯琪问。

“王菲是北京人,所以这首虽然是粤语歌,但大陆也脍炙人口。粤语歌我会的不多,这是我唯一能记得完整旋律的。”

“你的气息很好,可以去唱歌。你是歌手么?”

“我是广告公司文案。”刘恋决定回避这个问题,这时斜杠青年的身份帮助了她。

“听起来这个职业的人不该这个时间出现在赌场啊。”薛凯琪笑。

“有点急事,需要一笔钱。”

“多少?”

“你别问。”刘恋倔强地掀了掀刘海。

“那我能问是什么急事让你需要这么筹钱么?”

“工作上的事,需要凑点钱。”刘恋继续含糊其辞。

“我还以为你会说家里有人生病,所以你要用救命钱孤注一掷。”

“没有那么严重,而且我不认为这是孤注一掷,这都是概率问题。对我来说,属于数学范畴,我数学考试很好的。”

“嗯,我相信你。”薛凯琪做作地点点头,显然是并不相信。

“你呢?你为什么要找一个陌生人上来聊天?看看不幸的人如何不幸,你就能更开心点了?”

这句刻薄的话显然刺痛了薛凯琪,她皱了皱眉头,和颜悦色地认真解释。

“我太累了,我身边的工作人员拿我当神,好像我有神力应该满足他们所有的愿望,而我一旦不开心,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过。我是神,他们是信徒,我们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却都不是我们自己。我想找一个陌生人说说话,说些神不可以对信徒说的话。”

刘恋听到这里,非常唐突地伸手摸了摸薛凯琪的头。薛凯琪抬头看她,两个人都有点尴尬,刘恋讪讪地收回了手。

“你听懂了,对么?”

“对,你在讲‘期待’。过度的期待异化了人与人的关系。”

“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简单。”薛凯琪笑了,“你是文案,读书应该很好吧。”

“对。我很擅长考试。”刘恋简单地说。

“那你刚刚,在廊桥上在想什么?”薛凯琪问。

“我在想时间对空间是不是有剪应力。”刘恋看着薛凯琪略有些茫然的眼神,继续解释,“我觉得时间像是铰链,我被挤在铰链的中间,我能感觉到我的脸贴着地面,双脚被时间铰链锁死,它要把我倒提起来,我的脸与地面摩擦,毫无尊严也无力反抗,最难受的是这个过程极度缓慢,缓慢而痛苦。”

“我听不懂,但是我感受到了。为什么我听不懂,但我能感受到,好奇怪。”薛凯琪伸手摸了摸刘恋的脸,刘恋没有躲开。

“那你输光了钱,现在要怎么办?”

“你不是要给我钱么?我就拿这些钱继续啊,我不觉得这是赌,这就是概率问题。我今天一直倒霉,但是遇到你就相当于并没输,所以好运厄运的概率也是50%对50%,不是么?”

“希望我能给你更多好运气。”薛凯琪继续抱膝对她讲,“你玩儿哪种游戏?”

“21点。”

“21点如果算牌,要两个人吧,你还有同伴?”

“两个人的叫作弊,我只是算牌,我不求必胜,我只求更高的概率。”

“你输光花了多久?”

“7个小时,我其实赢了很多了,就是后来太困了,脑子一热一把梭哈……” 薛凯琪的助理趴在门边偷听着里面的对话,她开始还是在担心一旦发生意外怎么处理,后来听两个人越聊越琐碎,干脆找了个躺椅在门口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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